秋来

古风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评析

《唐诗品汇》:

刘云:非长吉自挽耶(末二句下)?

《李长吉集》:

黎简:言谁能守此残编,如防蠹然。愤词也(“谁看青简”二句下)。恐老死似此也,至此诗佳亦何济耶(末二句下)?

《唐诗快》:

唱诗之鬼,岂即客之魂耶?“鲍家诗”何其听之历历不爽(末句下)!

《昌谷集注》:

衰梧飒飒,促织鸣空。壮士感时,能无激烈!乃世之浮华干禄者滥致青紫。即缃帙满架,仅能饱蠹。安知苦吟之士,文思精细,肠为之直?凄风苦雨,感吊悲歌。因思古来才人怀才不遇,抱恨泉壤,土中碧血,千载难消,此悲秋所由来也!

《龙性堂诗话续集》:

(贺诗)至七言则天拔超忽,以不作意为奇而奇者为最上。如《高轩过》之“二十八宿罗心胸”、“笔补造化天无功”,《昆仑使者》之“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宫街鼓》之“磓碎千年田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梦天》之“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秋来》之“不遣花虫粉空蠹”、“雨冷香魂吊书客”,诸如此类,真所谓“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者耶!

《四库全书总目》:

(贺)所用典故,率多点化其意,藻饰其文,宛转关生,不名一格。如“羲和敲日玻璃声”句,因羲和驭日而生“敲日”,因“敲日”而生“玻璃声”,非真有“敲日”事也。又如“秋坟鬼唱鲍家诗”,因鲍照有《蒿里行》而生“鬼唱”,因“鬼哨”而生“秋坟”,非真有“唱诗”事也。循文衍义,讵得其真!

《唐诗鉴赏辞典》:

本篇写秋天来临时诗人的愁苦情怀。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这原是古往今来有才智之士的共同感慨。诗人对于时光的流逝表现了特异的敏感,以致秋风吹落梧桐树叶子的声音也使他惊心动魄,无限悲苦。这时,残灯照壁,又听得墙脚边络纬哀鸣;那鸣声,听来仿佛是在织着寒天的布,提醒人们秋深天寒,岁月将暮。诗开头一、二句点出“秋来”,抒发由此而引出的由“惊”转“苦”的感受,首句“惊心”说明诗人心里震动的强烈。第二句“啼寒素”,这个寒字,既指岁寒,更指听络纬啼声时的心寒。在感情上直承上句的“惊”与“苦”。

这一、二两句是全诗的引子。一个“苦”字给全诗定下了基调,笼罩以下六句。“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上句正面提问,下句反面补足。面对衰灯,耳听秋声,诗人感慨万端,我们仿佛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己写下的这些呕心呖血的诗篇,又有谁来赏识而不致让蠹鱼白白地蛀蚀成粉末呢?”情调感伤,与首句的“苦”字相呼应。

五、六句紧接上面两句的意思。诗人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深深为世无知音、英雄无主的忧愤愁思所缠绕折磨,似乎九曲回肠都要拉成直的了。诗人痛苦地思索着,思索着,在衰灯明灭之中,仿佛看到赏识自己的知音就在眼前,在洒窗冷雨的淅沥声中,一位古代诗人的“香魂”前来吊问我这个“书客”来了。这两句,诗人的心情极其沉痛,用笔又极其诡谲多姿。习惯上以“肠回”、“肠断”表示悲痛欲绝的感情,李贺却一空依傍,自铸新词,采用“肠直”的说法,愁思萦绕心头,把纡曲百结的心肠牵直,形象地写出了诗人愁思的深重、强烈,可见他用语的新奇。凭吊之事只见于生者之于死者,他却反过来说鬼魂前来凭吊自己这个不幸的生者,更是石破天惊的诗中奇笔。

“雨冷香魂吊书客”,诗人画出了一幅多么凄清幽冷的画面,而且有画外音,在风雨淋涔之中,仿佛隐隐约约听到秋坟中的鬼魂,在唱着鲍照当年抒发“长恨”的诗,他的遗恨就象苌弘的碧血那样永远难以消释!表面上是说鲍照,实际上则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志士才人怀才不遇,正是千古同恨!

此诗上半篇采用的是习见的由景入情的写法,下半篇则是全诗最有光彩的部分。“思牵今夜肠应直”,在牵肠情思的引发下,一个又一个恍惚迷离的幻象在眼前频频浮现,创造出了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以幻象写真情的独特境界。诗人深广的悲愤与瑰丽奇特的艺术形象之间达到了极其和谐的统一。在用韵上,后半篇也与前半篇不同。前半篇虽然悲苦、哀怨,但还能长歌当哭,痛痛快快地唱出,因而所选用的韵字正好是声调悠长、切合抒写哀怨之情的去声字“素”与“蠹”。至后半篇,与抒写伤痛已极的感情相适应,韵脚也由哀怨、悠长的去声字一变而为抑郁短促的入声字“客”与“碧”。

这是一首著名的“鬼”诗,其实,诗所要表现的并不是“鬼”,而是抒情诗人的自我形象。香魂来吊、鬼唱鲍诗、恨血化碧等等形象出现,主要是为了表现诗人抑郁未伸的情怀。诗人在人世间找不到知音,只能在阴冥世界寻求同调,不亦悲乎!

(陈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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