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

排律
舜觐群后,有苗不格。禹会诸侯,防风后至。动干戚之舞,兴斧钺之诛。乃贡九牧之金,始颁五瑞之玉。我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大道之行,先天布化。乾元广运,涵育无垠。若华为东道之标,戴胜为西门之候。岂甘心于筇杖,非徵贡于包茅。亦由呼耶来朝,舍于葡萄之馆。卑弥遣使,报以蛟龙之锦。牺牲玉帛,以将厚意。服食器用,不宝远物。百神受职,五老告期。况乎戴发含齿,得不稽颡屈膝。海东国,日本为大。服圣人之训,有君子之风。正朔本乎夏时,衣裳同乎汉制。历岁方达,继旧好于行人。滔天无涯,贡方物于天子。同仪加等,位在王侯之先。掌次改观,不居蛮夷之邸。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彼以好来,废关弛禁。上敷文教,虚至实归。故人民杂居,往来如市。晁司马结发游圣,负笈辞亲。问礼于老聃,学诗于子夏。鲁借车马,孔丘遂适于宗周。郑献缟衣,季札始通于上国。名成太学,官至客卿。必齐之姜,不归娶于高国。在楚犹晋,亦何独于由余。游宦三年,愿以君羹遗母。不居一国,欲其昼锦还乡。庄舄既显而思归,关羽报恩而终去。于是稽首北阙,裹足东辕。箧命赐之衣,怀敬问之诏。金简玉字,传道经于绝域之人。方鼎彝尊,致分器于异姓之国。琅琊台上,回望龙门。碣石馆前,夐然鸟逝。鲸鱼喷浪,则万里倒回。鹢首乘云,则八风却走。扶桑若荠,郁岛如萍。沃白日而簸三山,浮苍天而吞九域。黄雀之风动地,黑蜃之气成云。渺不知其所之,何相思之可寄。嘻。去帝乡之故旧,谒本朝之君臣。咏七子之诗,佩两国之印。恢我王度,谕彼蕃臣。三寸犹在,乐毅辞燕而未老。十年在外,信陵归魏而逾尊。子其行乎,余赠言者。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一作蜃)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①。

评析

《唐诗广选》:

姚合《极玄集》以此篇压卷。皇甫子循曰:首二语可谓工于发端矣。谢灵运《发海口盘屿山》诗:“莫辨洪波极,谁知大壑东。”良自有本。

《唐诗镜》:

此诗只语语的当,谓之压卷非也。

《唐诗归》:

谭云:韵诗难得如此浑成,常宜诵之,以接喉间清气。钟云:亦复壮幻。

《唐诗选注》:

神境具到,送日本诗无有过之者(“归帆”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珽曰:句字葩流,直与蜃楼龙藏争奇。

《五七言今体诗钞》:

奇警称题。

《唐风怀》:

孙曰:四句雄绝占今,五六亦工妙。

《唐诗笺要》:

层转不穷,忘其骈偭。

《而庵说唐诗》:

“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若乘空”此三字从晁监心上写来者。“九州”、“万里”二句于法为承,而此若提笔作顿者,然笔下直是生龙活虎,不可捉摸也。总写不忍相别之情,可谓淋漓尽致矣。

《唐贤三昧集笺注》:

顾云:正大雄浑。

《网师园唐诗笺》:

起得突兀。紧贴还日本,语不泛设(“向国”句下)。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

陈德公曰:起四气势浩浩,称其题。“鳌身”一句奇横,推铄沈、宋矣,仍不堕入险怪,作俑长吉,故为盛音。五、六、九、十亦极秀琢也。

《唐人五言排律》:

直从日木说起,起忽(“万里”句下)。结送意极真。

《唐诗鉴赏辞典》:

晁衡,原名仲满、阿倍仲麻吕,日本人。唐玄宗开元五年(717)随日本遣唐使来中国留学,改姓名为晁衡。历仕玄宗、肃宗、代宗三朝,任秘书监,兼卫尉卿等职。大历五年卒于长安。天宝十二载,晁衡乘船回国探亲。临行前,玄宗、王维、包佶等人都作诗赠别,表达了对这位日本朋友深挚的情谊,其中以王维这一首写得最为感人。
古代赠别诗通常以交代送别的时间、地点、环境发端,借景物描写来烘染离情别意。这首诗不同,开头便是一声深沉的慨叹:茫茫沧海简直不可能达到尽头,又怎么能知道那沧海以东是怎样一番景象呢!突如其来,喷薄而出,令人心神为之一震。三四两句一问一答,寄寓诗人深情。“九州”,代指中国,大意是说:中国以外,哪里最为遥远呢?恐怕就要算迢迢万里之外的日本了,现在友人要去那里,真象登天一样难啊!头四句极写大海的辽阔无垠和日本的渺远难即,造成一种令人惆怅、迷惘、惴惴不安的浓重氛围,使读者刚接触到作品就从情绪上受到了强烈的感染。
接下来四句,是写想象中友人渡海的情景。在当时的科学水平和技术条件下,横渡大海到日本去是一种极为冒险、生死未卜的事情。通常是正面实写海上的景象,诸如气候的无常、风涛的险恶等等,借以表达对航海者的忧虑和悬念。例如林宽的《送人归日本》:“沧溟西畔望,一望一心摧!地即同正朔,天教阻往来。波翻夜作电,鲸吼昼可雷。门外人参径,到时花几开?”其中第三联写得惊耳怵目,扣人心弦,应当说是相当精警的句子。但是,无论语言是怎样的铺张扬厉,情感是怎样的激宕淋漓,要在一首短诗中把海上航行中将要遇到的无数艰难险阻说完道尽,毕竟是办不到的。所以,王维采用了另外一种别开生面的手法:避实就虚,从有限中求无限。“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要说的意思只开了一个头便立即带住,让读者自己去思索,联想,补充,丰富。《新唐书·东夷传》云:“日本使自言国近日所出,以为名。”这里“日”字双关,兼指太阳和日本国。试想,航海者就凭几片风帆、数支橹桨,随风飘流,不是艰险已极吗?不作正面描绘,只提供联想线索;不言艰险而艰险之状自明,不说忧虑而忧虑之情自见,正是这两句诗高明的地方。最有特色的,还是“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两句。在这里,诗人不只是没有实写海上景象,而且虚构了两种怪异的景物:能把天空映黑的巨鳌,眼里红光迸射的大鱼,同时展现出四种色彩:黑,红,蓝(天),碧(波),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恢宏阔大的动的图画。你看,波涛在不停地奔涌,巨鳌与大鱼在不停地出没,四种色彩在不断地交织和变幻。这就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神秘、奇诡、恐怖的感觉。诗人借怪异的景物形象和交织变幻的色彩刺激读者的感官,唤起读者的情感体验,把海上航行的艰险和对友人安危的忧虑直接传达给了读者。千百年来,历代的诗论家们公认王维“诗中有画”,但往往没有注意到,他的“诗中画”大多是“绘画所描绘不出的画境”。这首诗即是如此。人们公认王维是着色的高手。但往往没有注意到,他笔下的色彩不是客观对象的一种消极的附属物,而是创造环境氛围、表现主观情感的积极手段。这两句诗利用色彩本身的审美特性来表情达意,很富创造性,有很高的借鉴价值。
最后两句,诗人设想晁衡战胜艰难险阻,平安回到祖国,但又感叹无法互通音讯。这就进一步突出了依依难舍的深情。
这是一曲中日两国的传统友谊之歌。通篇没有用一个概念性的语词来明言所表现的究竟是什么情感,但我们从目的地的渺远、航程的艰险和诗人的声声喟叹中,可以明确无误地体会到,这是一种怅惘、忧愁、悬念、惜别等等杂糅交织的至精至诚的情谊。司空图《诗品》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正好道出了这首诗的表情特点。
(文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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