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夜宿石头驿

五言律诗
题注:一作石桥馆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寥落悲前事,支(一作羁)离笑此身。愁(一作衰)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评析

《瀛奎律髓》:

此诗全不说景,意足辞洁。

《四溟诗话》:

观此体轻气薄,如叶子金,非锭子金也。凡五言律,两联若纲目四条,辞不必详,意不必贯,此皆上句生下句之意,八句意相联属,中无罅隙,何以含蓄?颔联虽曲尽旅况,然两句一意,合则味长,离则味短。晚唐人多此句法。梁比部公实曰:……戴叔伦《除夜》诗云:“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妇人。”此联悲感,久客宁忍诵之!惜通篇不免敷演之病。

《诗薮》:

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戴叔伦“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一则久别乍逢,一则客中除夜之绝唱也。

《唐风定》:

言情刻露,无盛唐浑厚气。

《笺注唐贤三体诗法》:

二联唐人所谓得句。

《瀛奎律髓汇评》:

何义门:结浑成。

《历代诗法》:

此诗机趣活泼,自性灵中得来。

《载酒园诗话》:

首联写客舍萧条之景,次联呜咽自不待言,第三联不胜俯仰盛衰之感,恰与“哀鬓”、“逢春”紧相呼应,可谓深得性悄之分。(《四溟诗话》)反谓“五言律两联若纲目四条,辞不必详,意不必贯,八句意相联属,中无罅隙,何以含蓄?”遂改为“灯火石头驿,风烟扬子津。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萍梗南浮越,功名西向秦。明朝对青镜,衰鬓又逢春。”只图对仗整齐,堆垛排挤,有词无意,何能动人?真所谓胶离朱之目也。

《唐诗成法》:

三联不开一笔,仍写愁语,此所以不及诸大家。若写石头驿景,可称合作。古诗“一年夜将尽,万里人未归”,此唯倒一字,精神意思顿尔不同,如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军也。

《大历诗略》:

诗极平易,而真至动人,故多能口颂之。

《网师园唐诗笺》:

何等自然,却极清切(“一年”联下)。

《历代诗评注读本》:

前半写题已足,后半作无聊语,而以“明日”一结,寻出路法,便不索然。

《唐宋诗举要》:

吴曰:此诗真所谓情景交融者,其意态兀傲处不减杜公,首尾浩然,一气舒卷,亦大家魄力。

《唐诗鉴赏辞典》:

长期飘泊,客中寂寞,又值除夕之夜,还独自滞迹在他乡逆旅,此情此景,更何以堪。这首诗就真切地抒写了诗人当时的际遇,蕴蓄着无穷的感慨和凄凉之情。

此诗当作于诗人晚年任抚州(今属江西)刺史时期。这时他正寄寓石头驿(在今江西新建县赣江西岸),可能要取道长江东归故乡金坛(今属江苏)。“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起句突兀,却在情理之中。除夕之夜,万家团聚,自己却还是浮沉宦海,奔走旅途,孤零零地在驿馆中借宿。长夜枯坐,举目无亲,又有谁来问寒问暖。人无可亲,眼下就只有寒灯一盏,摇曳作伴。“谁相问”,用设问的语气,更能突出旅人凄苦不平之情。“寒灯”,点出岁暮天寒,更衬出诗人思家的孤苦冷落的心情。

一灯相对,自然会想起眼前的难堪处境:“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出句明点题中“除夜”,对句则吐露与亲人有万里相隔之感。清人沈德潜说此句“应是万里归来,宿于石头驿,未及到家也。不然,石城(“石头城”的简称)与金坛相距几何,而云万里乎?”(《唐诗别裁》)这固然是一种理解。但不能因石头驿与金坛相距不远,就不能用“万里”。只要诗人尚未到家,就会有一种远在天涯的感觉。“万里”,似不应指两地间的实际路程,而是就心理上的距离说的。这一联,摒弃谓语,只用两个名词,连同前面的定语“一年将尽”、“万里未归”,构成对仗,把悠远的时间性和广漠的空间感,对照并列在一起,自有一种暗中俯仰、百感苍茫的情思和意境,显示出诗人高超的艺术概括力,具有深沉的形象感染力。

这一晚,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就写出了这种沉思追忆和忆后重又回到现实时的自我嘲笑。“支离”,本指形体不全,这里指流离多病。据记载,戴叔伦任官期间,治绩斐然。晚年在抚州时曾被诬拿问,后得昭雪。诗人一生行事,抱有济时之志,而现在不但没能实现,反落得病骨支离,江湖飘泊,这怎能不感到可笑呢?这“笑”,含蕴着多少对不合理现实的愤慨不平,是含着辛酸眼泪的无可奈何的苦笑。

然而,前景又如何呢?“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一年伊始,万象更新,可是诗人的愁情苦状却不会改变。一个“又”字,写出诗人年年待岁,迎来的只能是越来越可怜的老境,一年不如一年的凄惨命运。这个结尾,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和不尽的凄苦况味。全诗写情切挚,寄慨深远,一意连绵,凄恻动人,自非一般无病呻吟者可比

(徐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