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觜乌
◎
〔唐〕元稹
古风
阳乌有二类①,觜白者名慈。求食哺慈母,因以此名之。
饮啄颇廉俭,音响亦柔雌。百巢同一树,栖宿不复疑。
得食先反哺,一身常苦羸。缘知五常性②,翻被众禽欺。
其一觜大者,攫搏性贪痴。有力强如鹘③,有爪利如锥。
音响甚㕭嗗④,潜通妖怪词。受日余光庇⑤,终天无死期。
翱翔富人屋,栖息屋前枝。巫言此乌至,财产日丰宜。
主人一心惑,诱引不知疲。转见乌来集,自言家转孳。
白鹤门外养,花鹰架上维。专听乌喜怒,信受若神龟⑥。
举家同此意,弹射不复施。往往清池侧,却令鹓鹭随⑦。
群乌饱粱肉,毛羽色泽滋。远近恣所往,贪残无不为。
巢禽攫雏卵,厩马啄疮痍。渗沥脂膏尽,凤皇那得知。
主人一朝病,争向屋檐窥。呦鷕呼群鵩⑧,翩翻集怪鸱⑨。
主人偏养者,啸聚最奔驰。夜半仍惊噪,鸺鹠⑩逐老狸。
主人病心怯,灯火夜深移。左右虽无语,奄然皆泪垂。
平明天出日,阴魅走参差。乌来屋檐上,又惑主人儿。
儿即富家业,玩好方爱奇。占募能言鸟,置者许高赀⑾。
陇树巢鹦鹉⑿,言语好光仪。美人倾心献,雕笼身自持。
求者临轩坐,置在白玉墀⒀。先问鸟中苦⒁,便言乌若斯。
众乌齐搏铄⒂,翠羽几离披⒃。远掷千余里,美人情亦衰。
举家惩此患,事乌踰昔时。向言池上鹭,啄肉寝其皮。
夜漏天终晓,阴云风定吹。况尔乌何者⒄,数极不知危⒅。
会结弥天网,尽取一无遗。常令阿阁上⒆,宛宛宿长离⒇。
按:① 阳乌:鸟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禽一·阳乌》【集解】引陈藏器曰:“阳乌出建州,似鹳而殊小,身黑,颈长而白。”
② 五常:古代五种伦理道德。《尚书·泰誓下》:“今商王受,狎侮五常。”孔颖达疏:“五常即五典,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者人之常行。”
③ 鹘:见本卷《兔丝》注。
④ 㕭嗗:恶鸟鸣声。
⑤ “受日”句:古人以乌为阳鸟,故云。《春秋元命包》:“阳成于三,故日中有三足乌。乌者,阳精。”
⑥ 神龟:古人以为龟长寿,能占卜,可通神明,故谓神龟。
⑦ 鹓鹭:鹓与鹭,鸟中品位之高者,常喻有才德之人。
⑧ 呦鷕:鸟鸣声。鵩:鸟名,似鸮。汉贾谊《鵩鸟赋》序:“鵩似鸮,不祥鸟也。”李善注引《巴蜀异物志》:“有鸟小如鸡,体有文色,土俗因形名之曰鵩。不能远飞,行不出域。”
⑨ 鸱:即鸱鸮,参卷1《赛神》注。
⑩ 鸺鹠:鸱鸮之一种,羽棕褐色,有横斑,尾黑褐色,腿部白色,外形与鸱鸮似,古人以为不祥之鸟。《太平御览》卷二七引《庄子·秋水》:“鸺鹠夜撮蚤,察毫末;昼瞑目,不见山丘,言殊性也。”
⑾ 置:购置。高赀:优厚之酬劳。
⑿ “陇树”句:陇山绵延于陕甘交界地区,出产鹦鹉。三国祢衡《鹦鹉赋》:“命虞人于陇坻。”
⒀ 白玉墀:白玉石铺就之台阶。
⒁ 鸟:蜀本作“乌”。
⒂ 搏铄:搏击,即群起而攻之。
⒃ 几:表示非常接近,相当于“差不多”、“几乎”。离披:衰残貌。
⒄ 况:蜀本、卢本作“咒”,似是。
⒅ 数极:谓寿数已尽。
⒆ 阿阁:见卷1《桐花》注。
⒇ 宛宛:盘旋屈曲貌。长离:凤凰之别称。《后汉书·张衡传》:“前长离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李贤注:“长离,即凤也。”比喻有才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