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驿
◎
〔唐〕元稹
古风
岧峣①青云岭,下有千仞溪。裴回不可上,人倦马亦嘶。
愿(一作顾)登青云路,若望丹霞梯②。谓言青云驿,绣户芙蓉闺。
谓言青云骑,玉勒黄金蹄③。谓言青云具,瑚琏杂象犀④。
谓言青云吏,的的颜如圭⑤。怀此青云望,安能复久稽。
攀援(一作路途)信不易,风雨正凄凄。已怪杜鹃鸟⑥,先来山下啼。
才及青云驿(一作归家尘雾暗),忽遇蓬蒿妻。延我开荜户⑦,凿窦宛如圭⑧。
逡巡吏来谒,头白颜色黧⑨。馈食频叫噪,假器仍乞醯⑩。
向时延我者,共舍藿与藜。乘我牂柯马⑾,蒙茸大如羝⑿。
悔为青云意,此意良噬脐⒀。昔游蜀门下⒁,有驿名青泥⒂。
闻名意惨怆,若坠牢与狴⒃。云泥异所称,人物一以齐。
复闻阊阖上⒄,下视日月低。银城蕊珠殿⒅,玉版金字题⒆。
大帝直南北,群仙侍东西。龙虎俨队仗,雷霆轰鼓鼙。
元君理庭内⒇,左右桃花蹊。丹霞烂成绮,景(一作素)云轻若绨(21)。
天池光滟滟,瑶草绿萋萋。众真千万辈(22),柔颜尽如荑(23)。
手持凤尾扇,头戴翠羽笄。云韶互铿戛(24),霞服相提携。
双双发皓齿,各各扬轻袿(25)。天祚乐未极,溟波浩无堤。
秽贱灵所恶,安肯问黔黎(26)。桑田变成海(27),宇县烹为齑(28)。
虚皇不愿见(29),云雾重重翳。大帝安可梦,阊阖何由跻。
灵物可见者,愿以谕端倪。虫蛇吐云气,妖氛变虹蜺(30)。
获麟书诸册(31),豢龙醢为臡(32)。凤皇占梧桐(33),丛杂百鸟栖。
野鹤啄腥虫,贪饕不如鸡。山鹿藏窟穴,虎豹吞其麛(34)。
灵物比灵境(35),冠履宁甚暌(36)。道胜即为乐,何惭居稗稊(37)。
金张好车马(38),于陵亲灌畦(39)。在梁或在火,不变玉与鹈(40)。
上天勿行行(41),潜穴勿凄凄。吟此青云谕,达观终不迷。
按:① 岧峣:山峰高耸貌。
② 丹霞梯:即丹梯,升仙之路。杜甫《赠特进汝阳王》:“鸿宝宁全秘,丹梯庶可凌。”邵宝之注:“丹梯,山上升仙之路。”
③ 玉勒:玉饰之马衔。黄金蹄:《太平广记》卷三九七引《玉堂闲话》:“佛用金蹄银角犊儿由西合悬梯而上,其间千房万屋缘空蹑虚,登之者不敢回顾,将及绝顶,有万菩萨堂。”
④ 瑚琏:皆宗庙盛黍稷之玉制礼器。《论语·公冶长》:“(孔子)曰:‘瑚琏也。’”何晏集解引包咸曰:“瑚琏,黍稷之器,夏曰瑚,殷曰琏。”并:蜀本、卢本、杨本、全诗作“杂”。象犀:象与犀,此指象牙与犀牛角。
⑤ 的的:分明貌。《淮南子·说林训》:“的的者获。”高诱注:“的的,明也。”按,此“的”字本作“的”,后从俗体。《说文·日部》:“的,明也。从日,勺声。”段注:“的者,白之明也,故俗字作的。”圭:通圭,端玉。
⑥ 杜鹃:参卷1《思归乐》注。
⑦ 荜户:用竹荆编织之门户。
⑧ “凿窦”句:在墙上凿洞如圭状以作窗户。圭,古代皇帝诸侯举行祭祀、丧葬等隆重仪式时所用之玉制礼器,长条形,上尖下方。
⑨ 黧:黑中带黄之色。《广韵·齐韵》:“黧,黑而黄也。”
⑩ 假:借。《广雅·释诂二》:“假,借也。”醯:醋类食物。《说文·皿部》:“醯,酸也。”
⑾ 乘我:给我乘。牂柯,国名,在今贵州省一带。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周之季世,楚威王遣将军庄蹻,溯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植牂柯繫船……因名且兰为牂柯国。”
⑿ 蒙茸:形容马毛杂乱不整。羝:公羊。《诗·大雅·生民》:“取羝以軷。”毛传:“羝羊,牡羊也。”
⒀ 噬脐:犹言自噬其脐,比喻后悔莫及。《左传·庄公六年》:“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脐。”杜预注:“若齧腹齐,喻不可及也。”
⒁ 蜀关:即剑门关,在今四川省剑阁县北。元稹元和四年入蜀,未经剑门,此泛指入蜀之通道。关,蜀本、卢本、杨本、全诗作“门”。
⒂ 青泥:驿名,在青泥岭。《元和郡县志·山南道三·兴州·长举县》(卷二二):“青泥岭,在县西北五十三里接溪山东,即今通路也。悬崖万仞,山多云雨,行者屡逢泥淖,故号青泥岭。”元稹入蜀,并未行经此处,仅“闻名”而已。
⒃ 狴:兽名,形似虎,有威力,常图其形于狱门,故以之代牢狱。
⒄ 阊阖:传说中之天门。《楚辞·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王逸注:“阊阖,天门也。”
⒅ 银城:《北堂书钞》卷一五八:“《大志经》云:‘大意初入海中,至白银城,次至黄金城,次至水精城,次至琉璃城,龙王各与明月珠。”蕊珠殿:道家、道教经籍中神仙所居之仙宫,亦指道教宫观建筑。《真灵位业图》中有太和殿、寥阳殿、蕊珠宫。
⒆ 玉版:指上有图形或文字、象徵祥瑞或预示休咎之玉片。
⒇ 元君:道教对女子成仙者之美称。
(21) 绨:厚实光滑且有光泽之丝织品,以蚕丝为经,棉线为纬织成。
(22) 真:道教称修炼得道或成仙之人。《说文·匕部》:“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23) 荑:初生茅草之嫩芽。《玉篇·草部》:“荑,始生茅也。”《诗·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24) 《云韶》:云指《卿云》,古歌名,传说虞舜将禅位于禹,卿云现,乃与百官同唱此歌。《尚书大传》卷二:“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于时卿云聚,俊乂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郑玄注:“卿,当为‘庆’。”韶,舜乐名。《说文·音部》:“韶,虞舜乐也。”铿戛:犹铿金戛玉,形容音乐洪亮动听。
(25) 袿:古代女性所穿之上等长袍。《释名·释衣服》:“妇人上服曰袿,其下垂者,上广下狭,如刀圭也。”毕沅疏證:“上服,上等之服也。”
(26) 黔黎:黔首黎民,指百姓。
(27) “桑田”句:晋葛洪《神仙传·麻姑》:“麻姑自说云:‘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昔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
(28) 宇县:犹天下。齑:细碎。
(29) 虚皇:道教神名。南朝梁陶弘景《许长史旧馆坛碑》:“并證心清,俱漏身浊。离有离无,且华且朴。结号虚皇,筌法正觉。”
(30) 虹蜺:亦作虹霓,雨后、日出或日落之际,天空中所出现之七色圆弧。虹蜺常有内外二环,内环称虹,外环称蜺。
(31) “获麟”句:鲁哀公十四年猎获麒麟,相传孔子作《春秋》至此而辍笔。《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杜预注:“麟者仁兽,圣王之嘉瑞也。时无明主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修中兴之教,绝笔于‘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
(32) “豢龙”句:豢龙,古代名马。《左传》:“昔有飂叔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饮食之龙多归焉,乃扰畜之以服事舜,舜赐姓曰董氏,曰豢龙。醢:古代酷刑,将受刑者剁为肉酱。此泛指剁为肉酱。臡:有骨之肉酱,此泛指肉酱。
(33) “凤皇”句:《庄子·秋水》:“(鹓雏,即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34) 麛:幼鹿。《礼记·内则》:“秋宜犊麛,膳膏腥。”陆德明释文:“麛,鹿子也。”
(35) 比:相接。《汉书·诸侯王表》:“诸侯北(比)境,周市(币)三垂,外接胡越。”颜师古注:“比谓相接次也。”
(36) 暌:分开,有距离。《古今韵会举要·齐韵》:“暌,《玉篇》:违也,日月相违。”
(37) 稗稊:稗草与稊草,比喻卑微。
(38) “金张”句:金张,汉代金日磾、张安世之并称。二氏子孙相继,七世荣显,后以为显宦之代称。
(39) “于陵”句:于陵,战国时隐士,或谓即齐人陈仲子。《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于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裴骃集解:“《列士传》曰:‘楚于陵子仲,楚王欲以为相,而不许,为人灌园。’”司马贞索隐:“《孟子》云陈仲子,齐陈氏之族,兄为齐卿,仲子以为不义,乃适楚,居于于陵,自谓于陵仲子。楚王聘以为相,子仲遂夫妻相与逃,为人灌园。”
(40) “在梁”二句:《诗·曹风·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翼。”郑玄注:“鹈在梁,当濡其翼,而不濡者,非其常也。以喻小人在朝,亦非其常。”《淮南子·俶真训》:“譬若钟山之玉,炊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则至德天地之精也。”玉在火而色不变,喻君子坚守其操守;鹈在梁非其常,喻小人暂时得志。
(41) 行行:刚强负气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