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齐安 登高

七言律诗 记时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

评析

《瀛奎律髓》:

此以“尘世”对“菊花”,开合抑扬,殊无斧凿痕,又变体之俊者。后人得其法,则诗如禅家散圣矣。

《批点唐音》:

此一意下来,近似中唐,盖晚唐之可学者。

《批选唐诗》:

豪爽真率,不用雕饰,可想其人。

《唐诗鼓吹笺注》:

起句极妙。江涵秋影,俯有所思也;新雁初飞,仰有所见也。此七字中,已具无限神理,无限感慨。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一句七字,写出当时一俯一仰,无限神理。异日东坡《后赤壁赋》“人影在地,仰见明月”,便是一付印板也,只为此句起得好时,下便随意随手,任从承接。或说是悲愤,或说是放达,或说是傲岸,或说是无赖,无所不可。东坡《后赤壁赋》通篇奇快疏妙文字,亦只是八个字起得好也(首四句下)。得醉即醉,义何怨乎?“只如此”三字妙绝。醉也只如此,不醉亦只如此,怨亦只如此,不怨亦只如此(本四句下)。

《五朝诗善鸣集》:

用旧事只当未用一般,善翻新法。

《唐律偶评》:

发端却暗藏一“怨”字。

《唐三体诗评》:

此句(按指“尘世难逢”句)妙在不实接登高,撇开“怨”字。后半却一气贯注。

《唐诗绎》:

通体浑灏流转,挥洒自然,犹见盛唐风格。

《唐七律选》:

真正宋调之祖。只以三四脍炙人口,故录之、然熟滑气满行间矣。

《唐诗贯珠》:

起赋景,次写事,下六句议论,另一气局。格亦俊朗松灵。

《中晚唐诗叩弹集》:

诏按《风月堂诗话》谓:结语用景公故事,泛言古今共尽,非重九故实。愚谓:此正影切齐山登高,亦非泛言也。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中二联亦只是自发其一种旷达胸襟,然未必非千秋万世卖菜佣、守钱虏之良药也。至其抑扬顿挫,一气卷舒,真能化板为活,洗尽庸腔俗调,在晚唐中岂宜得乎?七,一笔束住;“只如此”者,言古往今来,任从何人,断不能翻此局面也。

《唐诗成法》:

“难逢”、“须插”,“但将”、“不用”,“只如此”、“何必”相呼应。三、四分承一、二,五、六合承三、四。六就今说,八就古事说,虽似分别,终有复意。“尘世”二句,时人多诵者,口吻亦太熟滑。

《唐诗别裁》:

末二句影切齐山,非泛然下笔。

《唐诗笺注》:

通幅气体豪迈,直逼少陵。

《历代诗法》:

明润如玉。

《唐诗选胜直解》:

通篇赋登高之景,而寓感慨之意。

《瀛奎律髓汇评》:

冯舒:牧之才大,对偶收拾不住,何变之有!查慎行:第四句少陵成语。何义门:此诗变幻不测,体自浑成。纪昀:前四句自好,后四句却似乐天。“不用”、“何必”,字与意并复,尤为碍格。无名氏(乙):次联名句不磨,胸次豁然。

《唐贤小三昧续集》:

通首流转如弹丸,起句尤画手所不到。

《桐城吴先生评点唐诗鼓吹》:

此等诗,自杜公外,盖不多见,当为小杜七律中第一。

《唐诗近体》:

抚时生感(“尘世难逢”句下)。对句忽拍合“九日”,自然连属,故妙(“菊花须插”句下)。

《养一斋诗话》:

晚唐于诗非胜境,不可一味钻仰,亦不得一概抹杀。予尝就其五七律名句,摘取数十联,剖为三等……上者风力郁盘,次者情思曲挚,又次者则筋骨尽露矣。以此法更衡七律,如“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七言之上也。

《唐宋诗举要》:

吴曰:感慨苍茫,小杜最佳之作。

《诗境浅说》:

极写其清狂之态耳(“菊花须插”句下)。

《唐诗鉴赏辞典》:

这首诗是唐武宗会昌五年(845)杜牧任池州刺史时的作品。“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重阳佳节,诗人和朋友带着酒,登上池州城东南的齐山。江南的山,到了秋天仍然是一片缥青色,这就是所谓翠微。人们登山,仿佛是登在这一片可爱的颜色上。由高处下望江水,空中的一切景色,包括初飞来的大雁的身影,都映在碧波之中,更显得秋天水空的澄肃。诗人用“涵”来形容江水仿佛把秋景包容在自己的怀抱里,用“翠微”这样美好的词来代替秋山,都流露出对于眼前景物的愉悦感受。这种节日登临的愉悦,给诗人素来抑郁不舒的情怀,注入了一股兴奋剂。“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他面对着秋天的山光水色,脸上浮起了笑容,兴致勃勃地折下满把的菊花,觉得应该插个满头归去,才不辜负这一场登高。诗人意识到,尘世间象这样开口一笑,实在难得,在这种心境支配下,他象是劝客,又象是劝自己:“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斟起酒来喝吧,只管用酩酊大醉来酬答这良辰佳节,无须在节日登临时为夕阳西下、为人生迟暮而感慨、怨恨。这中间四句给人一种感觉:诗人似乎想用偶然的开心一笑,用节日的醉酒,来掩盖和消释长期积在内心中的郁闷,但郁闷仍然存在着,尘世终归是难得一笑,落晖毕竟就在眼前。于是,诗人进一步安慰自己:“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春秋时,齐景公游于牛山,北望国都临淄流泪说:“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诗人由眼前所登池州的齐山,联想到齐景公的牛山坠泪,认为象“登临恨落晖”所感受到的那种人生无常,是古往今来尽皆如此的。既然并非今世才有此恨,又何必象齐景公那样独自伤感流泪呢?

有人认为这首诗是将“抑郁之思以旷达出之”,从诗中的确可以看出情怀的郁结,但诗人倒不一定是故意用旷达的话,来表现他的苦闷,而是在登高时交织着抑郁和欣喜两种情绪。诗人主观上未尝不想用节日登高的快慰来排遣抑郁。篇中“须插”、“但将”、“不用”以及“何必”等词语的运用,都可以清楚地让人感受到诗人情感上的挣扎。至于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从抑郁中挣扎出来,那是另一回事。

诗人的愁闷何以那样深、那样难以驱遣呢?除了因为杜牧自己怀有很高的抱负而在晚唐的政治环境中难以得到施展外,还与这次和他同游的人,也就是诗中所称的“客”有关。这位“客”不是别人,正是诗人张祜,他比杜牧年长,而且诗名早著。穆宗时令狐楚赏识他的诗才,曾上表推荐,但由于受到元稹的排抑,未能见用。这次张祜从江苏丹阳特地赶来拜望杜牧。杜牧对他的被遗弃是同情的,为之愤愤不平。因此诗中的抑郁,实际上包含了两个人怀才不遇、同病相怜之感。这才是诗人无论怎样力求旷达,而精神始终不佳的深刻原因。

诗人的旷达,在语言情调上表现为爽利豪宕;诗人的抑郁,表现为“尘世难逢开口笑”、“不用登临恨落晖”、“牛山何必独沾衣”的凄恻低回,愁情拂去又来,愈排遣愈无能为力。这两方面的结合,使诗显得爽快健拔而又含思凄恻。

(余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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