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七言绝句 羁旅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评析

《批点唐音》:

真意所发,切实故难。

《王孟诗评》:

顾云:真意所发,忠厚蔼然。

《唐诗正声》:

吴逸一曰:口角边说话,故能真得妙绝,若落冥搜,便不能如此自然。

《唐诗广选》:

蒋仲舒曰:在兄弟处想来,便远。

《唐诗直解》:

诗不深苦,情自蔼然,叙得真率,不用雕琢。

《唐诗解》:

摩诘作此,时年十七,词义之美,虽《涉岵》不能加。史以孝友称维,不虚哉!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敬曰:自有一种至情,言外可想。徐充曰:“倍”字佳。“少一人”正应“独”字。

《唐贤三昧集笺注》:

情至意新。《陟岵》之思。此非故学《三百篇》,人人胸中自有《三百篇》也。

《唐诗笺要》:

右丞七绝,飘逸处如释仙仗履,古藻处如轩昊农冠,其所养者深矣。

《唐诗别裁》:

即《陟岵》诗意,谁谓唐人不近《三百篇》耶?

《茧斋诗谈》:

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

《网师园唐诗笺》:

至情流露,岂是寻常流连光景者?

《唐诗真趣编》:

从对面说来,己之情自已,此避实击虚法。起二语拙,直是童年之怍。

《诗式》:

三四句与白居易“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意境相似。

《碛砂唐诗》:

谦曰:圣叹曾言,唐人作诗每用“遥”字,如“遥知远林际”、“遥知兄弟登高处”,皆用倩女离魂法也,极有远致。

《诗境浅说续编》:

杜少陵诗“忆弟看云白日眠”、白乐天诗“一夜乡心五处同”、皆寄怀群季之作,此诗尤万口流传。诗到真切动人处,一字不可移易也。

《唐诗鉴赏辞典》:

王维是一位早熟的作家,少年时期就创作了不少优秀的诗篇。这首诗就是他十七岁时的作品。和他后来那些富于画意、构图设色非常讲究的山水诗不同,这首抒情小诗写得非常朴素。但千百年来,人们在作客他乡的情况下读这首诗,却都强烈地感受到了它的艺术力量。这种艺术力量,首先来自它的朴质、深厚和高度的艺术概括。
诗因重阳节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作。王维家居蒲州(今山西永济),在华山之东,所以题称“忆山东兄弟”。写这首诗时他大概正在长安谋取功名。繁华的帝都对当时热中仕进的年轻士子虽有很大吸引力,但对一个少年游子来说,毕竟是举目无亲的“异乡”;而且越是繁华热闹,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就越显得孤孑无亲。第一句用了一个“独”字,两个“异”字,分量下得很足。对亲人的思念,对自己孤孑处境的感受,都凝聚在这个“独”字里面。“异乡为异客”,不过说他乡作客,但两个“异”字所造成的艺术效果,却比一般地叙说他乡作客要强烈得多。在自然经济占主要地位的封建时代,不同地域之间的风土、人情、语言、生活习惯差别很大,离开多年生活的故乡到异地去,会感到一切都陌生、不习惯,感到自己是漂浮在异地生活中的一叶浮萍。“异乡”、“异客”,正是朴质而真切地道出了这种感受。作客他乡者的思乡怀亲之情,在平日自然也是存在的,不过有时不一定是显露的,但一旦遇到某种触媒──最常见的是“佳节”──就很容易爆发出来,甚至一发而不可抑止。这就是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往往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且往往和对家乡风物的许多美好记忆联结在一起,所以“每逢佳节倍思亲”就是十分自然的了。这种体验,可以说人人都有,但在王维之前,却没有任何诗人用这样朴素无华而又高度概括的诗句成功地表现过。而一经诗人道出,它就成了最能表现客中思乡感情的格言式的警句。
前两句,可以说是艺术创作的“直接法”。几乎不经任何迂回,而是直插核心,迅即形成高潮,出现警句。但这种写法往往使后两句难以为继,造成后劲不足。这首诗的后两句,如果顺着“佳节倍思亲”作直线式的延伸,就不免蛇足;转出新意而再形成新的高潮,也很难办到。作者采取另一种方式:紧接着感情的激流,出现一泓微波荡漾的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更加深沉。
重阳节有登高的风俗,登高时佩带茱萸囊,据说可以避灾。茱萸,一名越椒,一种有香气的植物。三四两句,如果只是一般化地遥想兄弟如何在重阳日登高,佩带茱萸,而自己独在异乡,不能参与,虽然也写出了佳节思亲之情,就会显得平直,缺乏新意与深情。诗人遥想的却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意思是说,远在故乡的兄弟们今天登高时身上都佩上了茱萸,却发现少了一位兄弟──自己不在内。好象遗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乡的兄弟共度佳节,反倒是兄弟们佳节未能完全团聚;似乎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处境并不值得诉说,反倒是兄弟们的缺憾更须体贴。这就曲折有致,出乎常情。而这种出乎常情之处,正是它的深厚处、新警处。杜甫的《月夜》:“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和这两句异曲同工,而王诗似乎更不着力。

(刘学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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