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

序:醉留客者,乐府之旧名;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对华筵,敢陈口号。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著待郎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

将去寄呈伊。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

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

归去意迟迟。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

都将春色,藏头里面,不怕睡多时。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

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

无复奉君时。

评析

《九张机》是词调名称,《乐府雅词》列“转踏类”。“转踏”是用一些诗和词组合起来的叙事歌曲。《九张机》的体制比“转踏”简单,是用同一词调组成联章,合为一篇完整作品,重在抒情。可谓“组词”。

在这一组《九张机》前面,曾慥有一段序言,云:

“《醉留客》者,乐府之旧名;《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对华筵,敢陈口号。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

从词的本身并结合这段序言看,这组无名氏的《九张机》并不是民歌,但带有浓厚的民歌色彩。应是文人模仿或加工民间词而成。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对此评价颇高,称之为“绝妙古乐府”,“高处不减《风》、《骚》,次亦《子夜》怨歌之匹,千年绝调也。”又云:“词至是,已臻绝顶,虽美成(周邦彦)、白石(姜夔)亦不能为。”

第一首,“一张机”,从思妇夜织入题,“织梭光景去如飞”,感叹年华流逝。“兰房夜永”是孤眠人所在及其感觉。此句点明时间、地点,又见相思的情状。“呕呕轧轧”以下,用织锦表达离别愁恨与渴望团圆的感情。这是几千年中国封建社会劳动妇女典型形象的心理写照,情调凄惋动人。有民歌韵味,造句用词却很雅致,如“兰房夜永”、“春恨”等明显是经过文人加工的。

第二首,承接上首,“月明人静漏声稀”,写深夜织锦。“千丝万缕相萦系”有双关意,丝寓情思,缠绵柔和。后三句用晋人窦滔被放流沙,其妻苏氏织锦为回文以寄相思的典故,宛转回环,读之倍觉凄伤。

第三首,“三张机”承上首“锦字回文”伸发。“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象征织女的美妙青春和热烈爱情。后三句,表达对爱情渴望,反衬虚度青春的忧惧心理。杜秋娘《金缕衣》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与之参读。阵廷焯认为“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一首“刺在言外。”可供参考。

第四首,用“鸳鸯织就欲双飞”象征相亲相爱永结合欢的美好愿望。“可怜”一句转折,痛惜时光流逝,在忧思煎熬中红颜渐老,白发先生。用杜牧《齐安郡后池绝句》句:“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借成双成对的鸳鸯之对浴,反衬思妇的孤栖寂寞。词彩华美,风调俊逸。

第五首,跳过“五张机”、“六张机”,为“七张机”,写失望后的悲伤,“春蚕吐尽一生丝”,借“丝”、“思”二字谐音,用春蚕吐丝比喻心中柔软绵长的情思,并用春蚕吐尽一生丝象征至死不渝之坚贞。“莫教”以下,亦用象征手法,希望裁制衣物时小心裁剪,不要把锦纹上之鸾凤分开,意味着不要破坏辛苦编织的美好爱情。发出呼唤,渴望挽回失去的爱情,语近凄厉。

第六首,“春衣”前本有“八张机”、“九张机”,并有“轻丝”一首。“春衣”是十一首中之最后一首。“素丝染就已堪悲”言素丝染后,失去了原来的洁白,所以兴悲,用《淮南子·说林训》典故:“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素丝染就”借织锦成衣,完成“九张机”所表的织锦全过程。兴悲引起下文。“尘昏汗污无颜色”,言春衣被人糟踏,被尘土粉汗沾污,失去原来光彩。白居易《缭绫》诗亦云:“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这里比喻织女的纯洁心灵和美丽容颜,因被摧残而憔悴衰老。“应同秋扇”以下,用秋扇之见弃,痛惜自己的命运之悲哀。班婕妤《怨歌行》云:“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绝望的悲哀,见弃的怨恨,蕴藉在同秋扇命运与共的比喻中。这一组词后,附有以下诗文: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可能是曾慥所题。 (陶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