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
《唐语林》:白居易长庆二年以中书舍人为杭州刺史……时吴兴守钱徽、吴郡守李穰,皆文学士,悉生平旧友,日以诗酒寄兴。官妓高玲珑、谢好好巧于应对,善歌舞。后元稹镇会稽,参其酬唱,每以筒竹盛诗来往。
《碛砂唐诗》:闻家书有三折笔法,意在笔先,笔留余意,故用力直透纸背。今读此篇首句,非意在笔先乎?意在笔先则此七字并未着墨也。次句似与上下不相蒙,实是轻轻一点墨矣。独至第三句正当用力取势,兔起鹘落之时,而偏用缩笔,只换“月落潮平是去时”结,非笔留意者乎?若拙手则必出锋一写,了无余味,故知此道亦有三折法也。
《唐三体诗评》:寄君诗则无非离别之辞,起下二句轻巧无痕。不忍更听,便藏得千重别恨。末句只从将别作结,自有黯然之味,正用覆装以留不尽。
《诗法易简录》:一气清空如话。
《诗境浅说》:首二句非但见交谊之厚,酬唱之多,兼有会少离多之意。故第三句以“又”字表明之,言明日潮平月落,又与君分手江头。灞岸攀条,阳关恹笛,人所难堪,况交如元、白乎?题曰“重赠乐天”,见临别言之不尽也。
《诗式》:说相别之难,托于诗词入。首句从唱者兜起,不特起势远而寄意亦愈切,言莫教人唱我之诗,以我诗不堪入听也。二句言我之诗多是别诗。菏句、二句只自冒起,为二句先垫一层。三句言相别又在明朝,“又”字为眼,亦为主。四句从别后着笔,言月落潮平,正是去之之时,题后涵咏,含情不尽,与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结句云“惟见长江天际流”同一用意。此首与《赠乐天》一首合读。[品]凄切。
《唐诗鉴赏辞典》:陆时雍《诗镜总论》说:“凡情无奇而自佳者,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然也。”的确,有些抒情诗,看起来情景平常,手法也似无过人处,但读后令人回肠荡气,经久不忘。其艺术魅力主要来自回环往复的音乐节奏,及由此产生的“韵”或韵味。《重赠乐天》就是这样的一首抒情诗。它是元稹在与白居易一次别后重逢又将分手时的赠别之作。先当有诗赠别,所以此诗题为“重赠”。
首句提到唱诗,便把读者引进离筵的环境之中。原诗题下自注:“乐人商玲珑(中唐有名歌唱家)能歌,歌予数十诗”,所以此句用“休遣玲珑唱我诗”作呼告起,发端奇突。唐代七绝重风调,常以否定、疑问等语势作波澜,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刘禹锡),这类呼告语气容易造成动人的风韵。不过一般只用于三、四句。此句以“休遣”云云发端,劈头喝起,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好朋友难得重逢,分手之际同饮几杯美酒,听名歌手演唱几支歌曲,本是很愉快的事,何以要说“休唱”呢?次句就象是补充解释。原来筵上唱离歌,本已添人别恨,何况商玲珑演唱的大多是作者与对面的友人向来赠别之词呢,那不免令他从眼前情景回忆到往日情景,百感交集,难乎为情。呼告的第二人称语气,以及“君”字与“我”字同现句中,给人以亲切的感觉。上句以“我诗”结,此句以“我诗”起,就使得全诗起虽突兀而款接从容,音情有一弛一张之妙。句中点出“多”“别”,已暗逗后文的“又”“别”。
三句从眼前想象“明朝”,“又”字上承“多”字,以“别”字贯串上下,诗意转折自然。四句则是诗人想象中分手时的情景。因为别“向江头”,要潮水稍退之后才能开船;而潮水涨落与月的运行有关,诗中写清晨落月,当近望日,潮水最大,所以“月落潮平是去时”的想象具体入微。诗以景结情,余韵不尽。
此诗只说到就要分手(“明朝又向江头别”)和分手的时间(“月落潮平是去时”),便结束,通篇只是口头语、眼前景,可谓“情无奇”、“景不丽”,但读后却有无穷余味,给读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原因何在呢?这是因为此诗虽内容单纯,语言浅显,却有一种萦回不已的音韵。它存在于“休遣”的呼告语势之中,存在于一、二句间“顶针”的修辞格中,也存在于“多”“别”与“又”“别”的反复和呼应之中,处处构成微妙的唱叹之致,传达出细腻的情感:故人多别之后重逢,本不愿再分开;但不得已又别,令人恋恋难舍。更加上诗人想象出在熹微的晨色中,潮平时刻的大江烟波浩渺,自己将别友而去的情景,更流露出无限的惋惜和惆怅。多别难得聚,刚聚又得别,这种人生聚散的情景,借助回环往复的音乐律感,就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这里,音乐性对抒情性起了十分积极的作用。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