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华阴(一作山)

七言律诗

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树西连汉畤平。借问路傍名利客,无如此处学长生。

评析

《瀛奎律髓》:

五六痛快而感激。

《批点唐音》:

此篇六句皆雅浑,独结语似中唐。

《批点唐诗正声》:

雄浑沉壮,后人不敢着笔。

《唐诗直解》:

李于麟论七律独推王、李,如此作当不在“温泉”、“万日”下。

《诗薮》:

盛唐王、李、杜外,崔颢《华阴》、李白《送贺监》、贾至《早朝》、岑参《和大明宫》《西掖》、高适《送李少府》、祖咏《望蓟门》,皆可竞爽。

《唐诗训解》:

此览华阴山水之胜,而有栖隐之意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敬曰:孤峭。蒋一葵曰:起翻奇,中联完整。

《唐诗评选》:

“削不成”,言削不成而成也。诗家自有藏山移月之旨,非一往人所知。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削不成”之为言,此非人工所及。盖欲言其削成,则必何等大人,手持何器,身立何处,而后乃今始当措手,此三字与上“俯咸京”三字,皆是先生脱尽金粉章句,别舒元化手眼,真为盖代大文,绝非经生恒睹也。此五六运笔,真如象王转身,威德殊好。

《五七言今体诗钞》:

三四壮于嘉州“秦女”一联。

《删订唐诗解》:

“秦关”、“汉畴”,皆足感人,故宜“学长生”也。

《唐诗贯珠笺释》:

起处堂皇雄特,妙在“俯”字有神。

《唐诗成法》:

前四经华阴而望岳也;后四经华阴而生感也。“削不成”用典活动,五六包含多少兴废在内,方逼出七八意,

《唐贤三昧集笺注》:

盛唐平正之作,以此为主。作此体者,须于此等辨取。

《唐诗别裁》:

太华三峰如削,今反云“削不成”,妙。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着一“俯”字,便见从来仙灵高出于名利之上。

《历代诗法》:

净炼之极,句挟清音。

《昭昧詹言》:

起二句破题。次句句法带写,加琢。三四句写景,有兴象。故妙。五六亦是写,但有叙说而无象,故不妙也。收托意亦浮浅。姚云“三四壮于嘉州‘秦女’一联”,愚谓诗意一般,只是字面有殊耳。然此自是初唐气格。

《湘绮楼说诗》:

人多学此种句,是写景工切,不落凡近。

《历代诗评注读本》:

前六句,句句切太华说,移不到他处,一结忽怍世外之想,意境便觉高超。

《唐宋诗举要》:

雄浑壮阔。方曰:写景有兴象故妙(“仙人掌上”句下)。

《超纯斋诗词》:

1、:高峻貌。
2、三峰:指莲花、明星、玉女,华山最著名的三峰。
3、武帝祠:指巨灵洞。
4、:帝王祭天地五帝之祠。

【评析】:这首诗是写行旅华阴时所见的景物,抒发吊古感今的情感。诗的前六句全为写景。首联写远景,起句不凡,以华山之高峻和三峰的高矗天际,压倒京都之豪富,暗寓出世高于追名逐利,颔联写晴雨时的景色,这是写近景。颈联写想象中的幻景,描述华阴地势的险要和汉的形胜。即景生感,隐含倦于风尘退隐山林之意。尾联反诘,借向旁人劝喻,说明凡争名夺利的人,就不得安心息影学长生之术。隐约曲折,潇洒自如,风流蕴藉。
全诗打破了律诗的起承转合的格式,别具神韵。诗境雄浑壮阔,寓意深刻。

《唐诗鉴赏辞典》:

诗题《行经华阴》,既是“行经”,必有所往;所往之地,就是求名求利的集中地-“咸京”(今陕西西安)。《旧唐书·地理志》:“京师,秦之咸阳,汉之长安也。”所以此诗把唐都长安称为咸京。诗中提到的“太华”、“三峰”、“武帝祠”、“仙人掌”、“秦关”、“汉畤”……都是唐代京都附近的名胜与景物。当时京师的北面是雍县,秦文公曾在这里作鄜畤(畤,谓“神灵所止之地”,即后世神坛之类),到汉高祖作北畤止,这里共有五畤,诗中的“汉畤”即指京师北面的这一古迹。而京师的东南面,就是崔颢行经的华阴县。县南有五岳之一的西岳华山,又称太华,山势高峻。神话传说这里是“群仙之天”,曾由“巨灵手劈”,所以“仙掌之形,莹然在目”(《云笈七签》)。华山各峰都如刀削,最峭的一峰,号称“仙人掌”。汉武帝观仙人掌时,立巨灵祠以供祭祀,即为“武帝祠”。诗中称“天外三峰”的,是指著名的芙蓉、玉女、明星三峰(一说莲花、玉女、松桧三峰)。华阴县北就是黄河,隔岸为风陵渡,这一边是秦代的潼关(一说是华阴县东灵宝县的函谷关)。华阴县不但河山壮险,而且是由河南一带西赴咸京的要道,行客络绎不绝。

诗的前六句全为写景。写法则由总而分,由此及彼,有条不紊。起句气势不凡:以神仙岩穴的华山压倒王侯富贵的京师。在这里,一个“俯”字显出崇山压顶之势;“岧峣”两字加倍写华山的高峻,使“俯”字更具有一种神力。然后,诗人从总貌转入局部描写,以三峰作为典型,落实“岧峣”。“削不成”三字含有人间刀斧俱无用,鬼斧神工非巨灵不可的意思,在似乎纯然写景中暗含神工胜于人力,出世高于追名逐利的旨意。

诗人路过华阴时,正值雨过天青。未到华阴,先已遥见三峰如洗。到得华阴后,平望武帝祠前无限烟云,聚而将散;仰视仙人掌上一片青葱,隐而已显,都是新晴新沐的醒目气象。首联写远景,颔联二句可说是摄近景。远近相间,但觉景色沁脾,自然美妙,令人移情,几乎忘却它的对仗之工,而且更无暇觉察“武帝祠”和“仙人掌”已为结处“学长生”的发问作了奠基。

颈联则浮想联翩,写了想象中的幻景。这是眼中所无而意中所有的一种景色,是诗人在直观的基础上加以驰骋想象的一幅写意画。在华山下,同时看到黄河与秦关是不可能的,但诗人“胸中有丘壑”,笔下可以溢出此等雄浑的画面;

在华山下望到咸京西面的五畤,也是不可能的,而诗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文心雕龙》),完全可以感受到此种荡荡大道,西接遥天。古人论诗有“眼前景”与“意中景”之分,前者着眼客观景物的撷取,后者则偏执诗人胸襟的外溢。这首诗就是从描绘眼前景色中自然滑出五、六两句诗人的意中之景。而“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诗人胸中之情亦由此可窥探。上句中一个“枕”字把黄河、华山都人格化了,有“顾视清高气深稳”之概;一个“险”字又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名利之途的风波。下句一个“连”字,使汉五畤上接颔联中的“武帝祠”和“仙人掌”,灵迹仙踪,联锁成片,更垫厚了结处的“长生”;“平”字与上文“岧峣“、“天外”相对照,驿路的平通五畤固然更衬出华山的高峻,同时也暗示长生之道比名利之途来得坦荡。一“险”一“平”,为人们提出了何去何从的问号。这两句中“枕”字、“连”字,前人称为诗眼,其实,两句中的“险”字、“平”字以及起句的“俯”字都是前呼后拥,此响彼应。

崔颢二次入都,都在天宝中,此诗劝“学长生”,可能是受当时崇奉道教、供养方士之社会风气的影响。诗人此次行经华阴,事实上与路上行客一样,也未尝不是去求名逐利,但是一见西岳的崇高形象和飘逸出尘的仙迹灵踪,也未免移性动情,感叹自己何苦奔波于坎坷仕途。但诗人不用直说,反向旁人劝喻,显得隐约曲折。结尾两句是从上六句自然落出的,因而显得潇洒自如,风流蕴藉。

崔颢现存诗中大都格律严整,然而此诗却打破了律诗起、承、转、合的传统格式,别具神韵。前六句虽有层次先后,却全为写景,到第七句突然一转,第八句立即以发问的句法收住,“此处”二字,绾合前文,导出“何如学长生”的诗旨。从全篇来看,诗人融神灵古迹与山河胜景于一炉,诗境雄浑壮阔而富有意蕴。清人方东树评此诗曰:“写景有兴象,故妙。”这是颇为精当的。

(沈熙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