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泊浔阳望庐山

五言律诗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评析

《吕氏童蒙训》:

浩然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来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但详看此等语,自然高远。如“松月生夜凉,石泉满清听”,亦可以为高远者也。

《王孟诗评》:

刘云:不经造意作。

《唐诗广选》:

谢曰:诗有韵有格,格高似梅花,韵高似海棠。欲韵胜者易,欲格高者难,二者孟浩然兼之。

《唐诗援》:

只如说话,而当代词人为之敛手,良由风神超绝,非复尘凡所有。王曰:前半偶然会心,后半淡然适足,遂成绝唱。

《唐三体诗评》:

后半写“望”字,闲远空阔。

《唐贤三昧集笺注》:

一起超脱。不拘泥于对法,自是盛唐本色。

《历代诗法》:

意匠浑沦,不可寻枝摘叶。

《唐诗别裁》:

已近远公精舍,而但闻钟声,写“望”字意,悠然神远。

《岘佣说诗》:

五律有清空一气,不可以炼句炼字求者,最为高格。如襄阳“挂席几千里”,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石遗室诗话》:

夫古今所传伫兴而得者,莫如孟浩然之“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诸语。然当时实有微云、疏雨、河汉、梧桐诸景物,谋于目,谋于心,并无一字虚造,但写得大方不费力耳。然如此人人眼中之景,人人口中之言,而必待孟山人发之者,他人一腔俗虑,挂席千里,并不为看山计。自襄阳下汉水,至于九江、黄州、赤壁、武昌,皆卑不足道;惟匡庐东南伟观,久负大名。但俗人未逢名山,不觉其郁郁;逢名山,亦不觉其欣欣耳。

《唐宋诗举要》:

一片空灵。

《唐诗鉴赏辞典》:

① 香炉峰:又作“庐山”、“庐峰”。
② 挂席:又作“挂帆”。
③ 远公:晋代高僧慧远的尊称。

这首诗色彩淡素,浑成无迹,后人叹为“天籁”之作。上来四句,颇有气势,尺幅千里,一气直下。诗人用淡笔随意一挥,便把这江山胜处的风貌勾勒出来了,而且还传递了神情。
试想在那千里烟波江上,扬帆而下,心境何等悠然。一路上也未始无山,但总不见名山,直到船泊浔阳城下,头一抬,那秀拔挺出的庐山就在眼前突兀而起,“啊,香炉峰,这才见到了你,果然名不虚传!”四句诗,一气呵成,到“始”字轻轻一点,舟中主人那欣然怡悦之情就显示出来了。
香炉峰是庐山的秀中之秀,在不少诗人的歌咏中常见它美好的身影。“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望庐山瀑布》),在李白笔下,香炉峰青铜般的颜色,被红日映照,从云环雾绕中透射出紫色的烟霞,这色彩何等浓丽。
李白用的是七彩交辉的浓笔,表现出他热烈奔放的激情和瑰玮绚烂的诗风。而此时的孟浩然只是怡悦而安详地观赏,领略这山色之美。因而他用的纯乎是水墨的淡笔,那么含蓄、空灵。从悠然遥望庐山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一种悠远的情思。
诗人以上半首叙事,略微见景,稍带述情,落笔空灵;下半首以情带景,情是内在的,他又以空灵之笔来写,确如昔人评曰:“一片空灵”。
香炉峰烟云飘逸,远“望”着的诗人,神思也随之悠然飘忽,引起种种遐想。诗人想起了东晋高僧慧远,他爱庐山,刺史桓伊为他在这里建造了一座禅舍名“东林精舍”。据云那处所是:“洞尽山美,却负香炉之峰,傍带瀑布之壑,……清泉环阶,白云满室。”到这儿来的人都感到“神清而气肃”。这地方如此清幽,使人绝弃尘俗,当然也是为那些山林隐逸之士所向往的了。孟浩然是一位“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李白《赠孟浩然》)的人物,所以他那“永怀尘外踪”的情怀是不难理解的。
诗人在遐想,深深怀念这位高僧的尘外幽踪,这时,夕阳斜照,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从远公安禅之地的东林寺里传来阵阵钟声,东林精舍近在眼前,而远公早作古人,高人不见,空闻钟声,心中不禁兴起一种无端的怅惘。“空”字情韵极为丰富。这儿是倒装句法,应该是先闻东林之钟然后得知精舍已“近”。这一结余音袅袅,含有不尽之意。且点出东林精舍,正是作者向往之处。“日暮”二字说明闻钟的时刻,“闻钟”又渲染了“日暮”的气氛,加深了深远的意境;同时,也是点题。
这首诗,诗人写来毫不费力,真有“挥毫落纸如云烟”之妙。诗人写出了“晚泊浔阳”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流露出对隐逸生活的倾羡。然而尽管“精舍”很“近”,诗人却不写登临拜谒,笔墨下到“空闻”而止,“望”而不即,悠然神远。难怪主“神韵”说的清人王士禛极为赞赏此诗,把它与李白诗“牛渚西江夜”并举,用以说明司空图《诗品》中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妙境,还说:“诗至此,色相俱空,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

(钱仲联 徐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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