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寄杜二拾遗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远藩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远藩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唐诗广选》:洪影庐曰:高适寄杜云“愧尔东西南北人”,杜则云“东西南北正堪论”,如钟磬在簴,叩之则应,非若今人酬和为次韵所局也。
《唐诗直解》:直率不厌其浅。
《唐诗训解》:情真意恳,词亦是达。
《唐诗镜》:语多合拍,虽无他奇,故是可咏。
《杜诗详注》:首二总提,次四思故乡,下六怜故人…七八意转而韵不转,九十韵转而意不转,杜集亦时用此法。
《此木轩论诗汇编》:高、杜二诗,虽是各臻至极,毕境先高后杜,乃为明于诗之正变源流者。高诗只如此,杜答诗乃淋漓尽致,二者孰优?“今年人日空相忆”云云,只是不说出来。
《古唐诗合解》:此篇三韵是古风正调,与《江上吟》同。
《而庵说唐诗》:法老气苍,学者须细心效之。
《唐诗别裁》:言羁绊一官,萍踪断梗,远不如遨游四方之为乐也。
《唐贤三昧集笺注》:收摄沉顿。此一字一顿,老杜和作乃分诠四段以应之,宜取参看。
《唐贤清雅集》:达夫歌行以骨健胜,最难学,此唯取其平易近人者,然亦恐费手。淡语不堪多读(末四句下)。
《唐宋诗举要》:沉痛(“明年人日”句下)。
《唐诗鉴赏辞典》:这是高适晚年诗作中最动人的一篇。杜甫接到这首诗时,竟至“泪洒行间,读终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并序》)。
这首怀友思乡的诗之所以感人,主要是它饱含着特定的历史内容,把个人遭际与国家命运紧密连结起来了。高适和杜甫早在开元末年就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又同样落魄不偶。安史乱起,高适在玄宗、肃宗面前参预重要谋略,被赏识,境遇比杜甫好得多,曾任淮南节度使,平定永王璘的叛乱。由于“负气敢言”,遭到内臣李辅国等的谗毁,被解除兵权,留守东京。乾元二年(759),出为彭州刺史。同年年底,杜甫流离转徙,到达成都,高适写立即从彭州寄诗问讯,馈赠粮食。上元元年(760),高适改任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庆)刺史,杜甫从成都赶去看望。这时,高适年将六十,杜甫也将五十,他乡遇故知,短暂的聚会,更加深了别后的相思。到了上元二年人日这天,高适了这诗,寄到成都草堂。
全诗每四句一段,共分三段。每段换韵,开头是平声阳韵,中间是仄声御韵,末段是平声真韵。
“人日题诗寄草堂”,起句便单刀直入点题。“遥怜故人思故乡”,“遥怜”的“怜”,正是表示二人感情的字眼,通篇都围绕这“怜”字生发展开。“思故乡”,既是从自己说,也是从杜甫说,满目疮痍的中原,同是他们的故乡。紧接着“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便是这思乡情绪的具体形容。春天到时,柳叶萌芽,梅花盛开,应该是令人愉悦的,但在飘泊异地的游子心中,总是容易撩动乡愁,而使人“不忍见”,一见就“断肠”,感情不能自己了。
中间四句是诗意的拓展和深化,有不平,有忧郁,又有如大海行舟、随波飘转、不能自主的渺茫与怅惘,感情是复杂的。换用仄声韵,正与内容十分协调。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预”是参预朝政之意。当时国家多难,干戈未息,以高适的文才武略,本应参预朝廷大政,建树功业,可是偏偏远离京国,身在南蕃。尽管如此,诗人的爱国热忱却未衰减,面对动荡不已的时局,自然是“心怀百忧复千虑”了。当时,不仅安史叛军在中原还很猖獗,即就蜀中局势而言,也并不平静,此诗写后的两三个月,便发生了梓州刺史段子璋的叛乱。这“百忧千虑”,也正是时局艰难的反映。杜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叹我凄凄求友篇,感君郁郁匡时略”,是很深刻地领会到高适这种复杂情思的。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这意思正承百忧千虑而来,身当乱世,作客他乡,今年此时,已是相思不见,明年又在何处,哪能预料呢?此忧之深,虑之远,更说明国步艰难,有志莫申。深沉的感喟中,隐藏了内心多少的哀痛!
瞻望未来,深感渺茫,回顾往昔,又何尝事皆前定呢?这就自然地逗出了末段。“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诗人早年曾隐身“渔樵”(《封丘作》),生活虽困顿,却也闲散自适,哪会知道今天竟辜负了随身的书剑,老于宦途风尘之中呢?“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这是说自己老迈疲癃之身,辱居刺史之位,国家多事而无所作为,内心有愧于到处飘泊流离的友人。这“愧”的内涵是丰富的,它蕴含着自己匡时无计的孤愤,和对友人处境深挚的关切。这种“愧”,更见得两人交谊之厚,相知之深。
这首诗,没有华丽夺目的词藻,也没有刻意雕琢的警句,有的只是浑朴自然的语言,发自肺腑的真情流贯全篇。那抑扬变换的音调,很好地传达了起伏跌宕的感情。象这种“直举胸情,匪傍书史”的佳作,可算是汉魏风骨的嗣响。
(徐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