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诗

古风
序:「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锜妾。后锜叛灭,籍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壮,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已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乡,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老濞即山铸,后庭千双眉。秋持玉斝醉,与唱金缕衣①。

濞既白首叛,秋亦红泪滋。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

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

低鬟认新宠,窈袅复融怡。月上白璧门,桂影凉参差。

金阶露新重,闲捻紫箫吹②。莓苔夹城路,南苑雁初飞。

红粉羽林仗,独赐辟邪旗。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

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雷音后车远,事往落花时。

燕禖得皇子,壮发绿緌緌。画堂授傅姆,天人亲捧持。

虎睛珠络褓,金盘犀镇帷。长杨射熊罴,武帐弄哑咿。

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崭崭整冠佩,侍宴坐瑶池。

眉宇俨图画,神秀射朝辉。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觚棱拂斗极,回首尚迟迟。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潼关识旧吏,吏(一作毛)发已如丝。

却唤吴江渡,舟人那得知。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寒衣一匹素,夜借邻人机。

我昨金陵过,闻之为歔欷。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

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

织室魏豹俘,作汉太平基。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

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珊瑚破高齐,作婢舂黄糜。

萧后去扬州,突厥为阏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

射钩后呼父,钓翁王者师。无国要孟子,有人毁仲尼。

秦因逐客令,柄归丞相斯。安知魏齐首,见断箦中尸。

给丧蹶张辈,廊庙冠峨危。珥貂七叶贵,何妨戎虏支。

苏武却生返,邓通终死饥。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

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

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

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怡。

评析

《太平广记》引《本事诗》:

李锜之擒也,侍婢一人随之。锜夜自裂衣襟,书己冤,筦榷之功,言为张子良所卖。教恃婢曰:“结之于带。吾若从容赐对,当为丞相、扬、益节度使;若不从容,受极刑矣。我死,汝必入内,上必问汝,汝当以是进。”……按李锜宗属、亟居重位,颇以尊豪自奉,声色之选,冠绝于时。乃浙西之败,配掖庭者,曰郑、曰杜。郎得幸于宪宗,是生宣宗皇帝,实为孝明皇太后。次即杜,杜名秋,亦建康人也,有宠于穆宗,穆宗即位,以为皇子漳王傅姆,太和中,漳王得罪,国除。诏赐秋归老故乡,或曰:系帛书者,即杜秋也。而宫闱事秘,世莫得知。夫秋,女婢也。而能以义申锜之冤,且逮事累朝,用物殚极。及其被弃于家也,朝饥不给,故名士闻而伤之,中书舍人杜牧为诗以唁之。

《艺苑卮言》:

杜紫薇掊击元,白,不减霜台之笔,至赋《杜秋》诗,乃全法其遗响,何也?

《诗筏》:

杜牧之作《杜秋娘》五言长篇,当时脍炙人口,李义山所谓“杜牧司勋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是也。余谓牧之自有佳处,此诗借秋娘以叹贵贱盛衰之倚伏,虽亦感慨淋漓,然终嫌其语意太尽。层层引喻.层层议论,仍是作《阿房宫赋》本色,遂使汉魏浑涵之意,渐至澌灭,是亦五言古之一变。有知者,不以余言为河汉也。

《载酒园诗话又编》:

杜紫微诗,唯绝句最多风调,味永趣长,奋明月孤映,高霞独举之象,论诗则不能尔。背人多称其《杜秋诗》,今观之,真如暴涨奔川,略少淖泓澄澈。如叙秋入宫、漳王白少及壮,以至得罪废削,如“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语亦可观,但至“我昨金陵过,闻之为戏欷”,诗意已足。后却引夏姬、西子、薄后、唐儿、吕、管、孔、孟,滔滔不绝,如此作诗,十纸难竟。至后“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所为雅人深致何在?此诗不敢孪《琵琶行》之踵。或曰以备诗史,不可从篇章论,则前半吾无敢言,后终不能不病其衍。

《带经堂诗话》:

幼读杜牧之《杜秋娘》诗,考其始末略记之:文宗太和五年春,上与宰柑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墦为京尹,以密旨谕之,瑶泄其谋,郑注、王守澄阴为之备。上弟漳王凑贤,有人望,注令豆卢箸诬告申锡谋立漳王。上怒,罢申锡为右庶子,命守灯捕著所告晏敬则、王师文等,于禁中鞠之,诬服。……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沼德裕存处之,会德裕离浙西,牒留后李蟾如诏旨。至是,上墦、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乃以德裕为宾客分司。秋娘,即仲阳也。“燕禖得皇子”,谓漳王也;“江充”,喻郑注、豆卢著辈也;“王幽茅土削”,凑贤自障王贬巢公也;“四朝三十载”,自宪宗元和二年诛李锜,历穆、敬、文,凡四朝也。

《养一斋诗话》:

王新城谓姚氏《唐文粹》别裁具眼,其书颇贵重于世,犹惜其雅俗杂糅,未尽刊削。因加删定,自称千载一快。然如牧之《杜秋娘》诗:“联裾见天子,盼叼独依依”、“低环认新宠,窈窕复融怡”。夫杜秋本李锜之妾,籍之入宫,宪宗宠之,实累盛德。牧之既不为先帝讳,又作此亵狎语耶?中间比以夏姬、西施、薄后、萧后,尤为失伦。后幅“地尽有何物……且何为而窥”,此等于题何义?于诗何法?累累五六百言,不如废纸。姚于《英华》千卷中选此,已可怪;新城知姚氏之杂而犹选此,尤可怪也。

《瓶粟斋诗话》:

《杜秋诗》不过咏一欢场失意之儿女子,以身寄慨而已。诗中杂引多少妇人,已是费事;乃复援用李斯、魏齐、范雎、周勃之徒,甚云“射钩后呼父,钓翁王者师。无国要孟尸,有人毁仲尼”,尤觉不伦不类。此种诗使乐天为之,必无此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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