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破山寺后禅院

五言律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一作一,一作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评析

《洪驹父诗话》:

丹阳殷璠撰《河岳英灵集》首列常建诗,爱其“山光悦岛性,潭影空人心”之句,以为警策。欧公又爱建“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作数语,竟不能得,以为恨。予谓建此诗,全篇皆工,不独此两联而已。

《瀛奎律髓》:

三四不必偶,乃自是一体、盖亦古诗、律诗之间。全篇自然。

《唐诗广选》:

胡元瑞曰:中二联,五言律之入禅者。

《诗薮》:

孟诗淡而不幽;常建“清晨入古寺”、“松际露微月”,幽矣。

《唐诗镜》:

三四清韵自然。

《唐诗归》:

钟云:无象有影,无影有光,是何物参之?潭云:妙极矣,注脚转语,一切难着,所谓见诗人身而为说法也。又云:清境幻思,千古不磨。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陆钿曰:读此诗,何必发禅家大藏,可当了心片偈,更妙在镜花水月。

《唐风定》:

诗家幽境,常尉臻极,此犹是其古体也。

《唐律消夏录》:

(增)“曲径”、“禅房”二句深为欧阳公所慕,免屡拟不慊。吾意未若刘君之“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为尤妙也。

《唐诗归折衷》:

吴敬夫云:自济北集粗豪之语以为初盛,而竟陵以空幻矫之,引人入魔。如“山光悦岛性,潭影空人心”,吟咏之家奉为金科玉律矣,不知诗贵深细,不贵粗豪,贵真实,不贵空幻。若悟二家无有是处,即已得是处矣。

《唐诗摘钞》:

全篇直叙。对一二,不对三四,名换柱对。有右丞《香积寺》之摹写,而神情高古过之;有拾遗《奉先寺》之超悟,而意象浑融过之。“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方之此结,工力存余,天然则远矣。

《历代诗法》:

解人为诗,不横作诗之见于胸,随所感触写来,自然超妙,读此益信。

《唐诗绪笺》:

五六写一时佳景,澄潭莹净,万象森罗。“影”字下得妙,形容心体妙明,无如此语。

《唐诗成法》:

但写幽情,不着一赞羡语,而赞羡已到十分。次写景真,句法又活。

《而庵说唐诗》:

“山光”二句,其气力全注射到合处也。此诗人皆称其中二联,而忽起合,何异拾却仙人,而反为扇所障也?

《唐贤三昧集笺注》:

欧阳公极赏此作,自以生平未能为。,此即“唐无文章,惟《盘谷序》”之意。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

评:幽人逸笔,自是一种。三四逸,第六峭,前四一气转旋,不为律缚,结更悠然,

《瀛奎律髓汇评》:

冯班:字字人神。纪昀:通体谐律,何得云古诗、律诗之间?然前八句不对之律诗,皆谓之古诗矣。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候。“自然”二字不足以尽之。

《唐诗别裁》:

鸟性之悦,悦以山光;人心之空,空因潭水:此倒装句法。通体幽绝。

《超纯斋诗词》:

1、破山寺:即兴福寺,今江苏省常熟市北。
2、万籁:一切声响。
3、磬:和尚念经时敲的一种乐器。

【评析】:诗旨在赞美后禅院景色之幽静,抒发寄情山水之胸怀。诗人清晨登常熟县的破山,入破山寺(即兴福寺),在旭日初升、光照山林的景色中,表露礼赞佛宇之情。然后走到幽静的后院,面对美妙的佳境,忘情地欣赏,寄托自己遁世情怀。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意境尤其静净。起句对偶,颔联反而对得不工整,虽属五律,却有古体诗的风韵。

《唐诗鉴赏辞典》:

破山在今江苏常熟,寺指兴福寺,是南齐时郴州刺史倪德光施舍宅园改建的,到唐代已属古寺。诗中抒写清晨游寺后禅院的观感,笔调古朴,描写省净,兴象深微,意境浑融,艺术上相当完整,是盛唐山水诗中独具一格的名篇。

这首诗题咏的是佛寺禅院,抒发的是寄情山水的隐逸胸怀。诗人在清晨登破山,入兴福寺,旭日初升,光照山上树林。佛家称僧徒聚集的处所为“丛林”,所以“高林”兼有称颂禅院之意,在光照山林的景象中显露着礼赞佛宇之情。然后,诗人穿过寺中竹丛小路,走到幽深的后院,发现唱经礼佛的禅房就在后院花丛树林深处。这样幽静美妙的环境,使诗人惊叹,陶醉,忘情地欣赏起来。他举目望见寺后的青山焕发着日照的光彩,看见鸟儿自由自在地飞鸣欢唱;走到清清的水潭旁,只见天地和自己的身影在水中湛然空明,心中的尘世杂念顿时涤除。佛门即空门。佛家说,出家人禅定之后,“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维摩经·方便品》),精神上极为纯净怡悦。此刻此景此情,诗人仿佛领悟到了空门禅悦的奥妙,摆脱尘世一切烦恼,象鸟儿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似是大自然和人世间的所有其他声响都寂灭了,只有钟磬之音,这悠扬而宏亮的佛音引导人们进入纯净怡悦的境界。显然,诗人欣赏这禅院幽美绝世的居处,领略这空门忘情尘俗的意境,寄托自己遁世无闷的情怀。

这是一首律诗,但笔调有似古体,语言朴素,格律变通。它首联用流水对,而次联不对仗,是出于构思造意的需要。这首诗从唐代起就备受赞赏,主要由于它构思造意的优美,很有兴味。诗以题咏禅院而抒发隐逸情趣,从晨游山寺起而以赞美超脱作结,朴实地写景抒情,而意在言外。这种委婉含蓄的构思,恰如唐代殷璠评常建诗歌艺术特点所说:“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河岳英灵集》)精辟地指出常建诗的特点在于构思巧妙,善于引导读者在平易中入其胜境,然后体会诗的旨趣,而不以描摹和词藻惊人。因此,诗中佳句,往往好象突然出现在读者面前,令人惊叹。而其佳句,也如诗的构思一样,工于造意,妙在言外。宋代欧阳修十分喜爱“竹径”两句,说“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后来他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身体验到“竹径”两句所写的意境情趣,更想写出那样的诗句,却仍然“莫获一言”(见《题青州山斋》)。欧阳修的体会,生动说明了“竹径”两句的好处,不在描摹景物精美,令人如临其境,而在于能够唤起身经其境者的亲切回味,故云难在造意。同样,被殷璠誉为“警策”的“山光”两句,不仅造语警拔,寓意更为深长,旨在发人深思。正由于诗人着力于构思和造意,因此造语不求形似,而多含比兴,重在达意,引人入胜,耐人寻味。

盛唐山水诗大多歌咏隐逸情趣,都有一种优闲适意的情调,但各有独特风格和成就。常建这首诗是在优游中写会悟,具有盛唐山水诗的共通情调,但风格闲雅清警,艺术上与王维的高妙、孟浩然的平淡都不类同,确属独具一格。

(倪其心)